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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本的爱情

更新时间: 2025-07-13 11:50

我5岁的时候已经朦朦胧胧的有了些记忆力,长相上似乎并没有耀人眼的地方,照照镜子,着重点是我长着一对黛眉,乌黑且有型,根根直立,算命先生跟我奶奶说,这里藏着英气呢,是要经常修剪修剪的,挫一挫锐气,不然,一个女孩子家日后总要受一番苦的。我听了这话就从不允许奶奶凑近我的眉,我是个倔强的女子,既然这样,那我倒要看看是命硬还是心硬!

再者就是我长了双凤眼,尤其是在低眉做事的时候,两个细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弧线。“一双眼睛吊吊的长着!”奶奶见了总是叹气,在她的眼里,似乎我这个孩子的未来就是村边的那条小路,永远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迈不开步。

打小儿,我就知道奶奶不喜欢我,连这个每天拖着一条瘸腿,动不动就要呻吟出声的老太太都不喜欢我,还有谁会喜欢和在意我呢?女人总是喜欢被关注和被赞美的,因为长相上不讨人喜欢,我小小年纪就开始想事儿,我想知道这好多为什么是为什么!

平日里比如赶集啦,串亲戚啦,家里来客人啦,奶奶总是要叮嘱我:“人家问你几岁,你不要说自己属羊,就说属猴儿的!听见没?”我依照照奶奶的话做了,可是总有身边的玩伴儿会理直气壮的揭穿我:“不对,你属羊的,我才属猴,你是腊月羊,你妈把你生在东边的大桥下了!”奶奶的话让我丢尽了面子,从此这个老太太在我这个小人儿的心里面愈加的矮小,愈加让我心中生恶。有时候我会问母亲:“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属羊?”母亲总会很气愤地说:“别听你奶的,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个,那是迷信!”我并没有听懂,于是又问很权威的太奶奶,太奶奶说:“放她娘的屁!我就属羊的,我怎么了?我活到快一百了,耳不聋,眼不花,你属虎,你属虎的能怎么着……”太奶奶说她还没老糊涂,但是只是这一句话,她就能坐在炕上拍着大腿说上一下午,我能看到她昏黄的眼神,却根本读不出是像奶奶一样的叹息还是像母亲一样的疼爱。

可是每当奶奶被九十多岁的太奶奶追着打时,我心里又会觉得她仍然是自己的亲奶奶。

有一次,我自己正在院子的水井旁玩泥巴,太奶奶坐在西屋里喊:“榔头媳妇!榔头媳妇!”通常情况下,太奶奶是端坐在土炕上的,面朝窗子向外望着,我不知道太奶奶每天能望到什么,也曾偷偷的从她身后向外望,只望到半壁土墙和坑坡对面喇叭杆子家的猪圈,除了偶尔飞过的麻雀再没什么看头儿了,可是太奶奶永远都能这样端坐着向外看,有事儿了就这样喊奶奶。这次,奶奶照例放下手头儿的鸡食盆儿,一拐一拐的来到窗前:“娘啊,你要什么?”

“我想吃热汤面!”

“哎!我马上去做!”奶奶大声的回应,嘴里却嘟囔着:“根儿他们还没回来就要吃饭!”

“什么?”太奶奶大声的嚷着。

“我说我马上做!您歇着吧!”

太奶奶指手画脚指挥了奶奶大半辈子,也嚷了她大半辈子,就是没有改掉她磨磨蹭蹭的习惯,太奶奶爱嚷就嚷,她仍然不紧不慢的顾意拖延时间。太奶奶急眼了,从炕上蹿下来了,拄着拐棍找家伙什,奶奶怕她摸到擀面杖打她,就拿着擀面杖跑,没想到太奶奶拿起菜刀来追,奶奶见状一边在前边跑一边喊:“角儿啊!快扶着太奶奶。娘啊,您小心别摔倒!”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支撑着太奶奶颤巍巍的向前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心里,我嘴里带着哭腔喊:“奶啊!你快跑!”看着她拄着擀面杖一瘸一拐的跑,还不时回头顾及后边追着的人别摔倒,那灰白色的短发铺散到脸上,面部表情满是惊恐,我本能的同情起奶奶来,而每每此时,我也总能嗅到太奶奶腐朽的身体的味道,嗅到来自人性中的卑微!院子里的鸡也开始跟着乱跑,有的飞起来还掉在空中几根鸡毛,最后,两个人都跑累了就坐在碾盘上喘气,中午的时候父亲、母亲和姑姑们从地里干活儿回来了,也不答理那对婆媳俩,做饭的做饭,洗衣服的洗衣服,母亲也只是给我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责怪着我淘气。而我若是告状,母亲也只是立马打断说:“小小的人儿,添什么乱!”

太奶奶和奶奶一点儿也不一样,奶奶别的地方不收拾,但要天天给太奶奶打扫房间。一进西屋就是一组气派的“靠山镜”,太奶奶常常站在镜前整理衣冠,这“靠山镜”由四部分组成,中间一面大镜子,镜子四周是用同样风格装裱的一幅对联,分别附在主镜片的两边和上方,书写对联的宣纸上带着浓重的岁月的痕迹,惨白的颜色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奶奶对它的挚爱。

奶奶一边擦,太奶奶一边声音洪亮的念到:“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横批——”

奶奶就要答:“和睦家庭。”

“大点儿声!”

“和睦家庭!”太奶奶才肯罢休。我觉得那横批的两个角处垂下来的流苏都因为太奶奶的威风而抖了三抖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听村里人的老人经常讲爷爷年轻时的故事,只限年轻时的,那就是说他离开我们很久了吧?那怎么谈得上和睦家庭呢?或者这“和睦”二字应该仅限于奶奶和太奶奶之间吧?

靠山镜下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总是燃着袅袅的香火。

奶奶擦到青花的陶瓷瓶和罐时,太奶奶就又开始激动:“他奶奶的!小日本鬼子来的时候都没让抢喽!哈哈!”太奶奶开始开怀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直拍大腿,然后忽然又止住开始说:“最后让那帮红卫兵给我打了一对儿半!那是毛主席的意思吗?呜呜!”又开始嚎啕大哭。

我仍然是很害怕的,但是好奇心又驱使我靠近她,但也只是把蓝布门帘掀开一条极小的缝,偷偷的向里面看,我看见太奶奶用篦子蘸着头油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雪白的头发,然后戴上发箍,整个头型呈大背头式向后梳整齐,再在脖梗处按好,按出一个向前走的弯儿来。

村里的人们下雨阴天的不用到地里干活儿,就在胡同口聚着聊闲天,隔壁邻居刘四儿有着北方汉子特有的豪爽,不仅和大人们开玩笑找乐子,也时常逗小孩子们,跟小孩子要糖吃啦,抓住一个要叫他伯伯啦,时间长了有的小孩子见了他就跑,有的被逮到了就大哭,为此,刘四儿媳妇天天说他没有大人之才,我见了他是不怕的,不用抓就先叫四伯。

刘四儿光着膀子,趿拉着拖鞋,黝黑的皮肤显得矮胖的身材更加的健壮。老远见了我就一边招手一边喊:“角儿啊,过来过来!四伯问你点儿事儿!”

我总是一蹦一跳的跑过去问他:“四伯,什么事儿?”

“过来!我问你,家里有蝇子没?”

我很纳闷儿的回答他:“有啊!”苍蝇是农村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刘四儿呲着牙:“那你太奶奶准还没拢好头发呢!”周围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刘四儿还追着问:“你说是不是?”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明显听出了话里没好话,又改口说:“没有,我家没有蝇子!”

刘四儿正经八百的说:“哎!这就对了!肯定没有蝇子啊,那蝇子都在你太奶奶的头上滑倒摔死了吧!”周围的人笑得更欢了,有的人笑到气喘,有的人甚至笑到咳嗽着回到家里找水喝。

我的小小的心灵蒙受了莫大的屈辱,下次见着刘四儿再拿这个问题逗我,我就回答他:“不知道!全跑你们家锅台上吃饭去了!”人们还是会笑,笑着给刘四儿叫倒好!刘四儿说:“嗬,你这个小人精,一看你那眼就知道你那嘴不饶人,知道你为什么不长个儿不?”我知道接下来不管怎么回答,都是要受到他奚落的,就用眼挑着刘四儿不说话,刘四儿伸出手指点着我的脑门说:“心眼儿太多!压着了!”我冲他撇撇嘴,这是一种褒奖,我胜利了!于是,在大人的笑声中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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