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这时正是寒冬，寒风丝毫没有同情，不断地削着已经一张满是血痕的脸，而三三两两的雪花飘下来，落在杨玉媖的华服和灰发上，恍如死人身上的飞雪，若非有人担着她走，想来过上一段日子，寒雪就会将这样一具毫无生气的身体掩入雪堆。
宫墙内外都鸣着丧钟，杨玉媖的眼睛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大概她是古今第一位未死就听到自己丧钟的人了。
今日是她的丈夫司马濯登基的日子，而她是被司马濯从前太子密室里救出来齐王妃杨玉媖。
失踪的齐王妃杨玉媖突然伤痕满身地被救出来并非幸事，因为她被前太子囚在寝殿密室里十年了，再清白的人也不清白了。
这时候，担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宫人将担架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纷纷跪了下来。
穿着一身玄黑刺金的新帝王缓缓从辇上下来，他后面跟着一位同样穿得朴素的美人，帝王慢慢走到了杨玉媖身边，手微微颤抖地将她抱起，后面那位美人却停在了五米处，她神色冷淡，安静地待在远处平静地看着。
“皇上，囚室刚被打开，大姐就自尽了！”杨怀彦跪了下来痛哭道。
帝王不由地低头，想用自己脸上的温度去温暖全身冰冷的血脸……杨玉媖的眼睛终于能够再睁开了！帝王不由的一怔。
杨玉媖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她想抬起手，但是她被亲弟弟杨怀彦下了杀手，现在还能睁开眼睛已经是奇迹了，她想嗫嚅地说出她最想说的话，然而嘴也无法动弹，她便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明明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却一点点堕入黑暗里，慢慢的……她没有了知觉。
司马濯微微闭眼，手缓缓地给他的妻子合住眼睛，再起身，抱着她慢慢走向属于已经准备好的皇后棺木。
杨碧璃看到杨怀彦手上的指甲血印，冷淡的眼神里终于闪出不寻常的波动！杨怀彦不由地缩了缩手，讨好地对杨碧璃一笑，杨碧璃却皱了皱眉头。
又是冬天，杨玉媖跪在净是白色的灵帐前。
她穿着孝衣，头上没有任何钗环。
前面的灵位是她的义父和义母谢东山夫妇。如今，是她义父去世六日，而义母刚刚自杀殉情，她重生了，现在不过十一岁！
面前冷冰冰的灵位在烛火照映下，闪着森森寒光，东山先生的弟子们披麻戴教跪满整个灵堂内外，不时有名流儒士，或达官贵人前来祭拜，此时便是再高的身份，也只有穿过人缝才得走到灵位前，就算上个香，都会不小心碰着旁边之人。
以东山先生闽震士林的声望，今日这番场面也非偶然，只是他一生淡泊名利，不与权贵相亲，只将全幅精力放到在东山书院教书育人之上，若泉下有知，怕是不喜如此。
其实众人都明白，大部分来吊唁者，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看在东山先生座下大弟子宁文玠的面子，想借此拉拢或归附。
四处喧闹嘈杂，加上烛烟弥漫，气流不畅，令本就伤心过度，身体极度孱弱的杨玉媖有些昏昏沉沉。
“小师姑晕倒了！”杨玉媖终究撑不住晕了过去。
“玉媖，玉媖……”一位妇人在杨玉媖耳边轻轻地唤着。
这暖暖的声音于杨玉媖似曾相识，却又是经年未遇，她努力地睁开眼睛，一张憔悴而苍老的面容渐渐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婆婆……”杨玉媖本能地搂住妇人的脖颈，想吸取属于她的温度。这位妇人，便是东山夫人的奶娘，杨玉媖从小便称呼她赵婆婆。
六岁之时，杨玉媖让拐子从肃宁侯府拐走，后因病被遗弃在一座破庙中，幸运的是，经过此地的东山夫人救了她，东山夫人心地善良，随即将她带回东山书院医治，后又收为养女。而当时赵婆婆便一直随在东山夫人身边。自此对她恍如自身孙女一般照顾。
“你这孩子又怎么啦？”老妇人先是诧异，等瞧着杨玉媖越哭越伤心，不免想起走得决绝的东山夫人，浑浊的眼神这会儿也湿润了去。
有旁边人赶紧上来劝：“婆婆莫再如此，叫夫人在天上瞧见，哪能放心得下你们这一老一小。”
赵婆婆抹了泪，抚抚杨玉媖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道：“乖姑娘，你娘走之前，特意叫文玠帮你寻找亲人，如今既是找着了，你也有靠了……肃宁侯府也是积善之家，当日你被拐之后，听说他们一直在寻你，想必等回到侯府，你便有亲人照应了。”
杨玉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随后抱紧了赵婆婆：“婆婆不要，我不走！”
她不想回去了，现在想来，那个家面上不薄待她，可是对她也终归没有多少感情，一切看似美好的表面不过是看在她的师兄——宁文玠的面子上。
更何况……她更不想进京城看到司马家的人！
赵婆婆的身子很暖，叫人舍不得放开。
“说什么傻话！你家里人想你得紧了。”赵婆婆放开杨玉媖，用帕子替她拭了泪：“你这边爹娘已然故去，你生父说话间便会过来接你，女孩儿家顶重要的是有好出身，以后才能嫁得如意郎君，你娘煞费苦心，姑娘切不可辜负她。”
“我怕！”杨玉媖心里是真得害怕，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那么的可怕，也一个个的想将她拆骨吃肉。
赵婆婆瞧着杨玉媖，叹了一声：“你小小年纪，也是吃了不少苦，日后定会否极泰来，处处顺遂。”
这时屋外有一少年的声音问了起来：“太婆婆，父亲让我来问，小师姑醒了没有？”
“是遗爱啊，进来吧！”赵婆婆给杨玉媖整了整头发跟衣裳，又帮她擦干眼泪，回身招呼道。
一位稚气未脱的清秀少年这时走了进来。
杨玉媖抬眼望去，少年不过十岁模样，身量不高，长相清秀。
“小师姑。”宁遗爱向杨玉媖见了一礼：“肃宁侯来了，父亲请你出来一见。”
是宁遗爱，东山夫妇得意大弟子宁文玠的养子。宁遗爱上辈子可是爱惨了杨碧璃了。看着此时他尚未长开的眉眼，现在的谁能想到这样的宁遗爱日后会为了得到杨碧璃而和杨碧璃同归于尽，只是后来被宁文玠发现了，宁遗爱被宁文玠送出了海，这事也被压了下来，而杨碧璃却阴错阳差地嫁入了齐王府。
杨玉媖又躺回床上，将头侧到一边，并不想搭理宁遗爱。
宁遗爱迷惑地看了看赵婆婆。
赵婆婆对宁遗爱摇了摇头：“去回文玠，你小师姑已然好一些，这几日想是累坏了，如今还在睡着，过一时等她醒了，再出去见客。”
宁遗爱乖巧地听从了。
杨玉媖目送他离开，过些日子，肃宁侯就会亲自来接她，东山夫妇一出完殡，她便随肃宁侯一起回到京城侯府，然后彻底成为一件摆在台面上让肃宁侯和宁文玠交好的工具。随着工具摆放得越来越久，消磨的时间长了，就再也不被宁文玠所注重了。而肃宁侯府，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她便可以用来送人了……她怎么逃似乎都会逃不过侯府一开始所做的安排，想到那暗无天日的十年……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睡吧！”赵婆婆叹一口气。杨玉媖乖巧地闭上眼。
赵婆婆为杨玉媖盖好被褥，又拉严实床帐，便领着人退了出去。
杨玉媖再醒来时已是入夜，杨玉媖翻身坐起，她望着从外头洒进屋中的一缕月光，那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旁边守着的仆妇看到动静，上前将杨玉媖唤回神来，帮着她穿衣洗漱，又给上了粥菜，说是赵婆婆早命人在后厨温上的。
肚子里垫过食，杨玉媖觉得身上暖和了些，赵婆婆也很快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