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早产的孕妇
故事的开端，发生在江苏苏北一个叫做宝应的小县城里。
1988年仲夏，距离改革开放已经有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神州大地，在经历了文革浩劫之后，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二十五岁的刘长义今年可真算得上春风得意，年初刚刚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妻子在结婚的第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来了个“开门红”，预产期就在十一月。
年纪轻轻就家庭事业双丰收，再热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刘长义的好心情。
刘长义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大哥刘长德功不可没。
刘长德比刘长义大了十几岁，年轻的时候是乡里的红卫兵头头，可是为人正直，没有给乡里乡亲的带来什么麻烦。
县里分管工业的吴隆庆副县长，文革的时候在刘长德的乡里任校长，使当时首当其冲的批斗对象。
但是在刘长德的帮助下，吴隆庆并没有吃到太多的苦，并且他的家人都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在铲除的四人帮之后，在收集吴隆庆的平反材料时，刘长德还出过不少力。
所以，当吴隆庆被调任县委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刘长德也调到了自己的身边。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刘长德已经当上了县委办公室的秘书长。
托刘长德的照顾，县里集资办电缆厂的时候，刘长义并没有缴纳那五千块钱的集资款，就成了县里第一批捧上国营企业铁饭碗的人。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热，知了们炸耳的嘶鸣声搅得刘长义心神不宁，连连喝了好几杯浓茶也安不下心来。
刘长义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些什么，于是准备去生产线上盯着。厂里最近在搞安全生产活动，自己的车间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刘长义前脚刚准备离开办公室，身后边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喂，XX车间，我是刘长义。”
“长义啊，快点回来吧，你媳妇儿她好像要生了。”听筒里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要生了？”刘长义一时间有点懵，预产期明明还有两个多月，怎么就要生了呢？
“难道是早产？”想到这里，刘长义的心登时拧了起来。
早产两个多月，即便是放在现在来看，也是非常危险的，在八十年代，以苏北县城的医疗水平，基本上小孩是根本没可能保得住的，反倒是孕妇都会有危险。
可是上个周末刚刚陪着爱人宋春梅去人民医院做过产检，应该一切正常才是啊。
刘长义交代了几句便停也不停的跑回了职工宿舍区。
见到宋春梅的时候，她正躺在门卫室里，厂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们也都赶来了，雪白的担架上，已经染上了点点艳红的血迹。
“叶医生，我爱人到底怎么了。”刘长义问道。
中年谢顶的叶医生伸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他学的本来是外科，妇产科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但是眼前宋春梅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早产。
“刘主任，赶快送医院吧。”叶医生只说了这么一句。
刘长义心里猛的一沉，叶医生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句快送医院已经完全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刘，小刘，车我叫来了，厂里运货的车，将就一下吧。”门卫老张这时候也急急忙忙赶到了。
刘长义给自己的大哥挂了个电话，请他找医院里的熟人帮帮忙，然后便陪着宋春梅坐上了厂里运货的卡车。
这一路，路况颠簸，好在没什么车，总算是顺利的把宋春梅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宋春梅的阵痛似乎是好了些，但是她身下的担架上，血迹却更多了。
医院的医生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们把宋春梅从卡车上抬下来，直接用手术车推进了医院。
刘长义看见自己的哥哥刘长德也站在医院门口，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母亲，竟然也和哥哥赶来了医院。
去手术室的通道早已被空了下来，所以宋春梅一下卡车，便直接被送到了手术室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这是刘长德和医院里打了招呼的，所以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请出了场地。
手术室的门赫然关上的一瞬间，刘长义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不管他在厂里混得再怎么风生水起，终究也才二十五岁，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最紧。
“哥。”刘长义朝着刘长德叫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长义，没事的。”刘长德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安慰道。
家人在身边的鼓励，让刘长义重新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稳了一下心情。
“妈，你咋也赶上城来了？”刘长义问道。
刘长义的母亲张秀英已经六十多岁了，不过精神非常好，虽然长期生活在乡下，倒是不显老。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自己小儿子的脸，慈祥的说道“老五，妈在这，别怕。”
刘长义点了点头，扶着自己的母亲在长椅上坐下了，自己却不停的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走着。
“你们谁是宋春梅的家属？”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白衣大褂的女医生来，她摘下了口罩，朝着刘长义三人问道。
“医生同志，我是宋春梅的丈夫，她情况怎么样？”刘长义赶忙迈步走上前去。
“产妇出现了大出血的症状，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立即手术。”女医生说道。
竟然是最坏的结果！
刘长义已经不奢望能保住这个孩子了，只想宋春梅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哪想到偏偏是这种最坏的结果。
“你把字签了，我们马上安排手术。”女医生望了望刘长义，有些犹豫的说道“家属要做好心里准备。”
事到如此，刘长义反而彻彻底底的冷静了下来。
“医生，请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爱人的安全，孩子就...”刘长义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对于这个孩子，他以前幻想了许多，却未曾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胡说！”坐在一旁的张秀英忽然站了起来，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儿媳妇和大孙子，我全都要！”
“请你们家属不要激动，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但是”
女医生有些怜悯的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她能够理解这些家属的心情，但是今天的手术，母子平安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更何况，这般小的早产儿，即便躲过了今天这一关，也是很难很难能够存活下来的。
“没有什么但是，儿媳妇和孙子，我都要。”张秀英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妈！”
刘长义有点埋怨的喊了一声，现在最大的目标毕竟是保证自己妻子的安全，而自己这个来自农村的老母亲，显然还没有搞清楚情况有多紧急。
张秀英套着自己大儿子的耳朵说了几句，只见刘长德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重重的点了点头。
刘长德走到女医生的跟前，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女医生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又转身走进了手术室。
“长义，咱妈以前是乡里的接生员，她有办法让春梅母子平安的。”刘长德郑重的说道。
刘长义现在心急如焚，脑中也一片混乱，被自己最亲近的大哥这么一说，竟然也相信了这一番说辞，而没有想到自己这二十几年来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毕竟，在刘长义的心里，还是非常想保住这个孩子的，哪怕有一点的希望，也会成为他眼中的救命稻草。
没过两分钟，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就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刘长德走上前去，把主任医师引到了走廊的一角，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行，这不是胡闹吗？你们要相信现代医学，知道吗？”主任医师高声喊了出来。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担这个责任，你们赶快签字，我马上安排手术。”主任医师连连摆手道，一边从刘长德的拉扯中挣脱着，一边就要往手术室里走去。
刘长德朝自己的母亲望了望，老太太瞥了个眼神过去，刘长德只得用力拉住了主任医师。
“刘秘书长。”正在刘长德和主任医师拉扯之际，县人民医院的院长从过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今天刘长德正是找了这个院长，一切事情才这么顺利。
“林院长，林院长，你快过来。”刘长德一手牢牢的抓着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一手朝着医院林院长挥舞着。
姓林的院长快步走了过来，刘长德一手拉着刚才的主治医师，一手拉着才来的院长，又跑到了走廊拐角处。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的功夫，只见主任医师满脸通红的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并没有往手术室走，而是脸色不悦的朝门诊的方向走了过去。
“愚昧，愚昧！出了事可和我没有关系。”主任医师愤愤的说道。
“老何这个人，业务水平是没得说，就是性子直了点。”林院长对刘长德说道。
“是我们给医院添麻烦了。”刘长德说道。
“刘秘书长”林院长欲言又止，虽然他同意了刘长德的请求，但是他本人对于使用古式方法接生还是持保守态度的。
也怪刚才的何医师没有直接把宋春梅的情况说出来，如果知道了孕妇的真实情况，想来林院长也不会同意这个要求的。
“没问题的，在我们老家，一多半的年轻人都是我阿妈接生的，林院长你就放心吧。”刘长德不得不扯了个弥天大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