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南飞雁
如果我是自然之子,
我一定能听得到风的呼吸,火的燃烧,
如果我是天之子,
我一定能织成最美的云朵,点缀出鹰的高远
,如果我是大地之子,我一定能帮助草的成长,
雪的飘零,如果我是人之子,
我一定能装点最美的思想,常怀悲悯。
就算爱情沾染上世俗的气息,也宁愿把它变成为信仰,年近四十岁的顾青杨是他来锡林格勒盟的第二十个年头,七十年代成都大学的毕业生,虽然出生在一个相对贫穷并且还没有完全脱离封建残余思想的年代,却在思想深处革新了对婚姻的观念,当年和他一起来锡盟支教的梁玉红,因为长时间不能适应气候和坚持不了恶劣的环境,和顾青杨离婚了。
以梁玉红的话来说,顾青杨的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而自己的一身,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顾青杨没有对梁红玉过多的挽留,他深知绑在一起的不是婚姻,过多的挽留都只是自由的牢笼,回忆和伤感也不能挽回什么,只是一边复习着时间的轮廓,一边残忍地挑起岁月的疤痕。
梁红玉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名字叫顾若涵,在梁红玉和顾青杨分开那天,顾若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他们之间周旋,简单地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就像希望他们能在他刚始对世界有着零碎记忆的时候,同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笑脸那样。
按理说也奇怪,一般男孩子都和阿妈亲,但他也不知道最终为什么会选择顾青杨,也许就是冥冥的注定,后来的经历证明了他当时做出的这个错误的选择让他后悔一身。
他仍然记得,那天下午低矮的天空中有着火红的夕阳燃烧着破絮一般的铅云,像是破碎的童年,梁红玉穿着白底蓝花的衬衫,黑色的裤子摩挲过枯黄的草地,头也不回地转过山坳,有鸿雁哀鸣着从天空中飞过,阿妈的身影在夜幕下,在天空的尽头浓缩成漆黑的一点。
他被顾青杨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骄傲地像一头小兽,梗着脖子迟迟都不肯转身,从此以后,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草原上,看往南方飞去的鸿雁。
顾若涵出生在一九八零年的某个夜晚,刚好是一个时代的起始点,顾青杨当初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竭力要给这个赋予这个名字新的意义,他把若涵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财富,和对于上一段爱情的骄傲。
小时候,顾若涵也常常会问顾青杨自己的阿妈到哪里去了,顾青杨都会告诉顾若涵说:“你阿妈去了远方”,后来顾若涵渐渐大了,这样的谎话已经瞒不住他了。
顾青杨常常给顾若涵讲他的母亲,说她是一个多么漂亮,多么有气质,多有涵养的女人,每每讲到高兴的时候,都有大朵大朵秋天的暖阳掉落在顾青杨坚硬的脸上。
若涵也常常努力回忆起母亲的模样,但在岁月的反复稀释中,仿佛能竭力点记起什么,白底蓝花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和夜幕下消失的黑点。
对于阿爸,在他童年记忆里最深的仿佛就是那盏跳动着昏黄火焰的油灯,和那本在永远摆在桌子上沾满灰尘的棕黄色教案。
秋天的锡林格勒盟被被荒凉浸透,稍有低矮灌木也被染上了这个季节特有的色彩,成群结队的鸿雁排成一字,披着金色的夕阳向远方飞去,带出起伏黛青的山峦将天际线勾勒地格外低矮,仿佛是视线的尽头。
他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卸下书包,站在阳光下,竭力地想要跳出自己的影子,他们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中大朵大多蓬松游走的云,偶尔有一两只鸟雀落在旁边的树枝上,顾若涵就会掏出阿爸给自己做的木哨子,使劲一吹。
突如其来的哨声惊动了在树枝上栖息的鸟雀,扑闪着羽翼逃到远方去了,苏合便惊讶地望着顾若涵手中的东西,眼睛里满是欢喜的色彩。
顾若涵想了一下,便递给了她。
玩了一会,苏合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涵哥哥,这木哨子是怎么来的?”
“是阿爸做的,“你为什么不让你阿爸给你做一个呢?”
“涵哥哥,你真逗,你有阿爸吗?”
“我都只有阿妈。”
她用棕色的袖口擦了擦眼睛,从手指上咬下了一片指甲,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若涵仿佛想起了什么,阿爸好像曾经说起过关于苏合阿爸的事情,这才后悔自己刚才真不该问这个问题。
这个木哨子送给你吧!
那一刻他对她充满了歉意和同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值得同情和怜悯的人。
苏合回过头来,圆圆的鹅蛋小脸,花瓣一样的嘴唇,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稀拉拉雪白的小米牙,在温暖的阳光下反射出光彩。
“不反悔吗?”
“不反悔!”
苏合笑了,咯咯地笑声,清脆的像屋檐下的风铃。
若涵从小就出生在这片草原上,因为阿爸是汉人,所以他会玩蒙古人和汉族人都会玩的游戏,而且顾若涵和其它的小伙伴不一样,不因为苏合的年龄小而看不起她或者是欺负她,所以苏合在心底对若涵有着难以察觉的感激,同时又对顾若涵充满了敬佩之情。
他们在一起最常玩的游戏就是折纸飞机,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顾若涵的表情还是那么的生动,越是遥远的记忆反越清晰。
纸飞机质量的好坏往往取决于纸张的硬度,几张新的硬的书页纸片,就等于童年生活的全部,所以每次发了新书之后,顾若涵总会将语文和数学仅有的两张硬纸片留给苏合。
用塑料的长尺子压在书页的缝隙中,然后快速地用手一撕,整齐的书页便被完整地撕了下来,将书页对折,再折起硬纸片的一角,然后再折另一角,顾若涵耐心地和苏合讲解着。
缝隙严密,边缘硬朗平整,左右机翼最大程度对称,顾若涵将最珍贵的知识折叠起来,然后向飞机的头上哈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为飞机注入能量,向天空一划。
“涵哥哥,你的纸飞机能比天上的鹰还飞得高吗?”
“当然可以!”
“那你教会我好不好?”
“好啊,但是很多年顾若涵却一直没能教会若曦。”
每次苏合折的纸飞机常常都飞不远,而且形状极不好看,试过几次之后就会就会哭着闹着要回家。这个时候,顾若涵总会将自己折的最好的那一只纸飞机送给苏合,苏合脸上的乌云瞬间散去,换了一副笑脸,若涵握着她的手,教她将将纸飞机划向天空,然后再跟着起飞的纸飞机跑着跳着,感觉心灵里有那么一些不符合那个年龄带来的强烈的震撼。
虽然两家的小孩子关系特别好,但是苏合的阿妈从小就不允许苏合和顾若涵一起玩耍。
而每次苏合说到自己的阿妈的时候,顾若涵总以为苏合的阿妈是一个大魔头,脾气极其古怪,她一定长着九个脑袋,有着尖利的牙齿,和刀一样的指甲,穿着假人皮,在稍微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会撕破脸露出穷凶极恶的面孔,暴躁的脾气,足以让任何人保持距离,只要稍有拂逆,随时都要剥下面皮吃人。
直到后来若涵亲眼见到,才知道苏合的阿妈美的不比寻常。
每次苏合的阿妈只要发现她和若涵玩耍,总会使赶马的鞭子打得哇哇地叫,每一次鞭打中仿佛都带有极大的怨气,这种怨气不针对苏合,但却要让苏合承受。若涵觉得,她虐待苏合的行为和她的容貌极不相符,他很难用自己的想象将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和虐待苏合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每次当顾若涵看苏合被阿妈用鞭子抽打的时候,苏合疼的像一只小驹一样地在地上不停的翻滚,这个时候,若涵都会冲上前去,吊着阿姨的膀子,让她不要再打了。
可马芊笠才不会理会顾若涵,将他甩到一边后,只是会打的越来越厉害,仿佛所有的发泄都指向另一件事情,苏合也叫的越来越大声,这种抗议有一种绝望和撕裂的疼痛。
这个时候,若涵总会飞快地跑回家去,把事情告诉给阿爸,求阿爸帮帮苏合,而顾青杨总会紧皱着眉头,凝聚起驱散不开的阴云。
回到家里的苏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不理阿妈,她用脏脏的小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委屈的泪水越擦越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阿妈都那么爱自己的女儿,而自己的母亲一点也不爱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叫马芊笠阿妈了,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喊着马芊笠的名字。
哭了一会,苏合发现身上好像没那么疼了,就走过屋角去,把洛忧抱到自己的脚跟前,抚摸着洛忧柔软的长毛,一边将书包里皱巴巴的拼写本拿出来开始写作业。
洛忧长长的毛发把苏合的小脚偎的暖暖的,苏合从眼前田字格的作业本上抬起了笔,从小土屋的窗子看出去,深秋的季节,草原一夜染黄,衰草连天的一片。
外面的颜色真好看啊,起风了,狂风将草屑卷的漫天都是,羊群迅速地聚集在一起,像一个个小水滴在巨大枯黄的荷叶上缓缓移动,牧羊人在大风中赶着羊群往家去,小苏合突然觉得像在梦境一般,快要到冬天了,很快。
苏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哭累了,然后就趴在小桌子上睡了过去,黑色的夜幕渐渐将万物和悲伤吞没,月亮和大星子相继登场,屋外的一盏酥油灯在微风中突突地跳动着绿色的火芒。
时光流逝,岁月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