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半访客
秦赏一直觉得他这辈子只有一个朋友，它的名字叫做麻烦，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他倚在门边，看着面前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使劲儿想了半天——邻居？推销员？炮|友儿？最后那个念头才刚冒出个芽就被立马扼杀。这些年来他只有过一个炮|友儿，他还曾天真的以为他们会一直到老……罢了罢了，现在还想以前有意思么。
周峰杵在门口满怀期待地看着秦赏，只可惜对面的秦赏眼神都开始涣散了，明摆着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得把苦涩藏在心底自我介绍：“我们以前念同一个高中，还在同一个班。我叫周峰。”
“啊……我想起来了。你好，有什么事儿吗？”秦赏装出一脸的恍然，其实他压根儿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他挡在门口，一点让周峰进屋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怪他，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整，是个正常人都不应该在这个点来打搅别人。秦赏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说是半夜敲门，您就是大白天的敲门，他都不见得会领您进屋坐一会儿。
冷风嗖嗖地往周峰脖子里灌，他跑了大半夜了，手脚都冻僵了，舌头也不那么灵光了，咕囔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赏不耐烦了。大半夜的，他在暖和的被窝里睡的正香，被一陌生人吵起来，撂在门口吹了半天冷风，那人一句话都没有就知道盯着他的脸发呆，合着是专程来看他的脸的？他知道自己脸蛋儿漂亮，可是再漂亮也犯不着专门挑半夜来看吧？
他那火气“噌”就上来了。
他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再加上这六七年来被人惯得宠得，更是恶劣的没边儿了。漂亮细长的手指嗒嗒敲着门沿，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您来就是看着我的脸发呆的？有病得治，我不耽误您治病，您请回吧您。”秦赏这人嘴巴刻薄，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一分钟不膈应人他心里就憋得慌。
说完也不看周峰什么反应，直接就要当人的面关门。
周峰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手劲儿那叫一个大，拽得秦赏生疼。
“我有话说！”
秦赏拧着眉毛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周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一看就慌了，赶紧撒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你看，我们能进屋说吗？”
秦赏揉着胳膊，眼睛冷冷地看着周峰。
周峰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寒风呼啸的三九天里一样，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冷没一处不疼。
“我家从来不招待陌生人。”秦赏指着门口，“你要说就在这儿说，不说就请走，我要休息。”
周峰感觉此时此刻自己就跟一个特没皮没脸的傻逼一样，可偏偏他心里又有点儿痒，这么多年过去了，秦赏终于肯正眼看他一回了，哪怕这场景跟他预想的大不一样。他讨好地微弯腰：“好，好，我就在这儿说。我要说的是，是我撞了商丘……”
“哐”一声，秦赏一把把他拽住屋里，关上了门。脸几乎贴到了周峰脸上，狭长的眼角竟有些泛红，声音急促而尖利：“你说什么？！”
朝思暮想的人主动贴着自己，脸离自己只有几厘米，鼻尖几乎杵到鼻尖，这只会在想象中发生的事情居然在真实世界中发生了，周峰一时间有些眩晕，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地透着激动：“是我撞了商丘！”
秦赏死死抓着他的肩膀，脸上血色全无，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消化完毕。他慢慢坐到沙发上，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闭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沉默，突如其来。
周峰就那么木木地站在客厅里，秦赏没发话他也不敢往下坐，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地板。他怕秦赏生气，或者说他吃不准秦赏会不会生气，毕竟……
无声了好一会儿之后，秦赏突然笑了起来：“你半夜巴巴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是要我好好感谢你吗？我该说撞得好？”
秦赏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他也不忌讳人家说他漂亮。用他的话说，漂亮是事实，还能抹杀了不成？他以自己的漂亮为傲，他没多少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只要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地方他就可了劲儿地炫耀，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所以，这会儿他一笑，周峰立马感觉这昏黄的客厅整个儿亮了起来，还是玫红色的光芒，耀眼，并且带着一股要命的吸引力。
秦赏白皙瘦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峰，清冽的声音透着点温柔：“你不跟我说说你怎么撞的？为什么撞？”他不傻，看得出来这男的又是一傻了吧唧的爱慕者，得到他一点温柔的对待就阳光灿烂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周峰果然昏头了，磕磕巴巴地说：“我开车撞的！我看不起他！当年是他死乞白赖追的你，现在又变心了跟你分手！他不该这么伤你！要是……”
秦赏看着他，“噗”一声笑了出声，笑得肆意，笑得夸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看，他秦赏从来不缺爱慕者，一个小情儿走了，自然有旁人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替补上场。当初他怎么就跟缺心眼儿似的，跟那混蛋一好就好了七年呢？白费了大好时光啊。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有答案，但这一个月来都不敢去想，生怕一想起来就看到自己七年来不遗余力的犯贱和不要脸。
秦赏，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他妈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贱货！
可，他到底要犯贱到什么时候……
“站着干什么，坐吧。”秦赏拍了拍沙发，示意周峰坐下。
周峰受宠若惊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离秦赏远远的，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地板，不敢往别的地方飘。秦赏于他，是少年时期不切实际的美丽憧憬，延续成成年以后看得见摸不到的黄粱美梦，是莫名其妙神圣的，他只敢在心里想着念着，多余的动作、出格的动作就算做梦都做不出来。
秦赏托着下巴，薄薄的嘴唇扬起浅浅的弧度：“谢谢你给我出气。”
就是那么一个浅浅的弧度。
全身的血液瞬间全部都充到了脸上，周峰那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诺诺道：“不，不用谢，我、我觉得、应该做的……”
“来，坐近点，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秦赏拍拍自己的身旁。
周峰直摇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害臊啊？多大的人了，还害臊，你也真够难得的了。”秦赏笑容满面挪动屁股紧挨着周峰坐下，享受似的看着他坐立不安额头的细汗慢慢渗出，眼睛藏在阴影下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藏在眼睫后面。
“你坐会儿啊，我去给你泡杯茶。”他客气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周峰看着秦赏的脚消失在厨房门口，才擦了一把汗，手脚轻轻颤抖，是激动的，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把水壶灌上水放到火上烧，蓝色的火焰舔舐着水壶底，秦赏攥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就跟看什么精美的艺术品一样，专注地失了神。
手指犹犹豫豫地按了上去，打了两个字删除，再打上几个字又删除。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可怎么看都觉得憋屈。发是不发？
算了吧，他这会儿还操这心给谁看呐？有人稀罕吗？别讨人嫌了吧。人家巴不得跟他老死不相见才好呢！秦赏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贱呢？巴巴地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有意思吗？别把最后仅存的脸面都弄丢了！
“呜呜”水开的声音猛地响起，他按着手机的手一抖，刚编辑好正打算删除的短信就这么发送出去了。
……得，发出去就发出去吧，就当老子欠你的，最后一次！
周峰在客厅里无聊地直抠手指甲，明知道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可偏生舍不得走。哪怕再看一眼也是好的，谁知道他们俩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秦赏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过来了，热烟后面的脸上堆满柔软的笑意：“喝点茶吧，这天真他妈的冷啊！”
周峰连忙接过茶，手心里暖洋洋的，内心里更是冒起了幸福的泡泡，没话找话跟秦赏聊起了天。
秦赏笑眯眯地附和了两句，又是紧挨着他坐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很投入的样子听他没条理地乱说，心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自己都不懂。
周峰默默看了秦赏三年，空等了四年，再见面时秦赏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很出色的对象，想放弃却又办不到。心里百般的折磨打击苦涩悲伤只能自己消化，这种事儿他也没有脸面说出去。因为商丘，他只能把秦赏藏在心底。又因为商丘，他得到了这短暂得以分钟来计算的珍贵时间。
手里的茶慢慢变温变凉，秦赏站起来换了两杯新茶。
周峰不经意地抬头，一眼看到墙上的钟，大惊：“我要走了！我就是来跟你告别的！”
“啊？”秦赏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勉强笑道，“天这么冷，要不在我这里呆到天亮再走吧，车还好找些。”
周峰摇头：“不能等！时间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商家财大气粗，我惹不起！”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要往门外走。
秦赏知道留不住他了，但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那……再喝一杯茶吧，就一杯茶的时间，能出什么事？”
最后一杯茶？周峰的脚步停住了，就一杯茶的功夫，再看看他吧……
一杯茶能喝多长时间？
五分钟过后，周峰站在门口，虽然胆怯，但仍鼓足勇气仔细端详秦赏的脸，想要把这一刻永远记在心中：“我走了。这一走不知道要多长时间。等我把风头避过去，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我可以再来找你吗？”
秦赏的视线落在黑暗的楼道里，嘴上轻松地说着：“当然可以，我们不是老同学吗？我随时欢迎。”
老同学？喜悦伴随着苦涩，也足够了……周峰摸着头憨憨地笑了：“那我走了。”
尾音还在空旷的楼道里飘着，楼下突然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急切，并且理直气壮地响亮。
一束强光骤地打到周峰脸上。
“不许动，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