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隔世烟火
“主子，主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天啊，来人啊，来人啊，顾小主中毒了，快来人啊，顾小主中毒了，救命啊。”
身边是婢女兰芷的哭喊，还有她晃动监牢栏杆时身上的枷锁与栏杆碰撞的声音。顾婉音歪倒在兰芷身侧，只觉得腹部像有万千虫蚁噬咬一般，绞扭着，撕裂的疼痛。她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再也看不到其他。冥冥之中，一个苦涩的念头划过她的心间，她想说，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主子，主子，你挺住啊，你一定要挺住啊。”
感到有人在晃动着她的身子，那么剧烈的摇晃几乎要将她的骨架打散。婉音知道，那一定是自己贴身的婢女，兰芷。她的声音那么喋喋不休的在耳畔响起，婉音却再也没有力气呵斥她一句半句。女孩柔软的眼泪砸在婉音的脸上，冰冷而潮湿。婉音逐渐麻木的脸上泛起一个模糊的笑容：这个傻姑娘，跟着自己这个不走运又辨人不清的主子，当真是不幸啊。可惜，现在的自己，即便是一声抱歉也再说不出口。
终于轮到我了么，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灭口是最妥帖的结局了吧。呵，那个人的心，真狠啊。婉音躺在稻草上，瘦弱的脊骨抵着冰冷的地板，默默得想着。
“婉儿，婉儿，你醒醒，醒醒，再看我一眼……婉儿，婉儿……”
朦胧中，婉音感觉有人将她从稻草中抱起，小心的抱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那样熟悉的气息，她竟然分辨不出他是谁。
会是那个人么？那他到底算是对自己还有点真心。可是，若是他，那下毒的又是谁呢？是心狠手辣的太后娘娘？还是曾经与自己有口舌之争的许昭仪？再或者是最喜欢落井下石的敬妃娘娘？还有可能是自己当年在御膳房得罪的掌膳，被自己罚过的太监，宫女。一张张鲜活的脸在顾婉音眼前浮现，狰狞的，扭曲的笑脸。脸上泛起一抹苦笑，一朝落魄的婉贵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得罪过那么多人。
“婉儿，都怪我来晚了。这一生，我总是来得太晚，总是赶不及……对不起……”
有热泪滴在婉音的脸上，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看看那个人的脸，她好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心尖上的那个人，还是自己那不曾谋面的恩人，亦或者还有哪个站在角落里偷偷爱着自己的人。只是，她睁大的眼前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那个深情的男人在她的耳边絮絮得述说着什么，可是迷蒙中，除了一句祈盼来生有缘，其他的她再也听不到。
带着这样的遗恨，顾婉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婉音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正坐着一个大眼睛的姑娘。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终于醒过来了。”女孩穿着一身粉色宫装，一张素颜看起来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没死么？这，这里又是哪里？”婉音环顾了一下左右，宽大的长条床铺上依次排列着叠好的被褥，这里既不是刑部大牢，也不是青梧院，简陋的陈设倒像是内侍监宫女们的住所。
“顾婉音，这里是尚仪局啊。”女孩眨着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尚仪局？”顾婉音的语调不自觉得扬了扬，她记得自己是皇帝的婉贵人，记得自己因为在皇家宴会上投毒被发现，记得自己被投入刑部大牢，被人用毒药活活毒死。可是，她怎么会在尚仪局呢？
不顾婉音的迷茫，身边女孩自顾自地说起来，“对啊，你因为触怒了新晋的许昭仪，被罚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就昏迷了两天了，可把我和姑姑吓坏了，幸亏王爷及时赶到，不然你就得被打五十大板，早就没命了。”
“许昭仪？清平王？姑姑？哪个姑姑？”眼前的女孩越看越眼熟，赫然就是尚仪局的宫女红菱。
“顾婉音，你不会是把脑袋打傻了吧。尚仪局还能有哪位姑姑啊，自然是曹芸香，曹姑姑啊。”
“曹姑姑？”听到红菱的话，婉音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她明明记得曹姑姑在一年前就病故了，这会儿怎么又活过来了呢？她也还记得，皇帝晋升许南笙为昭仪还是五年前的旧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并没有死，反而回到了五年前？这样想着，婉音试探着叫了眼前女孩一声。
“红菱？”
“嗯？你要吃点粥么？姑姑让我把粥煨在小炉子上，说是等你醒了好吃。”
婉音摇了摇头，“我现在不饿，等下再吃。红菱，你告诉我，今年是宣和几年？”
“宣和十三年啊。”
婉音心里一动，宣和十三年，正是五年前啊。那一年，许南笙的父兄因驱逐蛮族有功，被当朝皇帝季瑄歌晋升为昭仪，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尚仪局遣了自己和灵舞等一干宫女去馨和院给许昭仪送新季的服饰钗环。到馨和院的时候，许昭仪正在睡午觉，一干宫女被晾在院子里，直直地站了两个时辰。
那一日，灵舞本就大病初愈，又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等到许昭仪出来的时候，她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许昭仪认为是对她的不敬，令宫女对灵舞掌嘴。婉音因为替灵舞抱不平，出言相劝，被许昭仪罚了五十大板。好在尚仪局总管曹姑姑得到讯息，派人请来了清平王季离澈，才算将婉音的刑罚改为二十大板。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顾婉音才认识了那个叫季离澈的男人，才有了她后来跌宕起伏的宫廷生活。
往事历历在目，婉音心中暗忖，“上天是可怜我上一世活得冤屈么，给我机会让我重新来过？”上一世里，有关自己身世和死亡的遗恨太多，无论是不明身份的恩人还是扑朔迷离的身世都成为我的遗恨，而今终于都有机会将一切查明真相。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到底谁才是将自己从灭门惨案中救起的恩人，又是谁一次一次将自己推进死亡的深渊？
想到上一世所受的明枪暗箭，婉音不禁瑟缩地颤抖了一下。红菱以为她冷，忙探手抚着她的额头试了一下温度，又说，“你这性子也真是太直了，想那许昭仪如今风头正盛，岂能听得进你一个小小宫女的劝说。还好清平王及时赶到，你的命是救下来了，可是这尚仪局恐怕你是呆不得了，上边说让你等到伤好了就搬到御膳房去。”
婉音点点头表示明白，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摆弄了一下红菱头上粉红色的丝带。上一世里，红菱是为数不多几个真心对婉音好过的人。虽然她平常凶巴巴的，又很没品位的喜欢把自己穿得粉嫩鲜艳，自从婉音离开尚仪局后跟她也鲜有交集，但是死过一次之后，婉音懂得了，在这皇宫里只有真诚才是最最弥足珍贵。
红菱从屋角的小炉子上取下一砂锅米粥，那个小茶炉是尚仪局的宫女们私下里偷偷设的。尚仪局的晚膳总是特别早，冬日里人饿得快，支一个小茶炉，偶尔可以煮点米粥做夜宵。曹姑姑一向开明大度，也装作不知，并不阻止宫女们这些小小的逾矩。
这会儿米粥早炖得稀烂了，红菱拿勺子给婉音盛了一小碗。才掀开锅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肉香菇的香气，婉音知道那是姑姑用自己的月钱替她加了这些滋补营养的东西。上一世曹姑姑也是这般疼爱婉音的，也许是因为她失去了来尚仪局之前的十四年的记忆，曹姑姑对她总是格外的偏疼一些。
上一世的顾婉音，最初的记忆就是在尚仪局跟在曹姑姑身边的日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晓得自己的父母，曹姑姑便像是她的母亲。想起上一世曹姑姑去的时候自己都不曾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婉音的眼泪就忍不住砸下来。
“哎，怎么说哭就哭了呢。”红菱端着那碗香菇鸡肉粥，平时大大咧咧的一个人也变得有些无措起来，“哎，不就是去个御膳房嘛，也还是在这个皇宫里啊。又不是见不到了，哭啥啊。虽然你人长得美，就算哭也还是蛮好看的，不过你再这么耗下去，这碗粥可是要凉了。”
“知道啦”，婉音吸了吸鼻子，一边咽下那口米粥，一边跟红菱打趣，“哼，就知道你平时讨厌我，现在巴不得我早早离开尚仪局呢。”
“嗯，对，那是当然。你走了，这尚仪局可就轮的上我最美了。”这傻丫头，一边喂她米粥，一边摇头晃脑地憧憬着，说到后面自己也憋不住趴在婉音被子上咯咯笑起来。
婉音揽着身边疯闹成一团的红菱，心里感慨万千。她知道等着她的将是一场又一场的硬仗，一个又一个抉择。而她上一世遗留的那些不曾解开的谜团也将会逐一浮出水面，那些未知的答案，不知道又将置我于何种境地。
十日后，拜别了曹姑姑，顾婉音去御膳房做了一名典膳。那是曹姑姑拜托御膳房的颜总管对她多加照顾的结果，只是那样特殊的对待带给婉音的将是怎样的明枪暗箭，恐怕是曹姑姑始料不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