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今生（上）
大周国顺和十五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还没到十二月，帝都庆州城就初降了瑞雪，迎兆丰年。这场雪下的急而猛，只过了一个晚上，地上就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所以隔天清晨一大早过了辰时，各家各户的人就开始出门扫雪，这其中阵势最大的莫过于城南的苏家和城东的容家。
说起庆州城的苏家和容家，那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家皆是商贾世家，并称庆州双甲。容家做的是丝绸锦缎生意，据说祖传绝法“经纬丝锦”更是得到过高祖皇帝的啧啧赞美，堪比贡锦，价胜黄金。而苏家是做漕运生意起家的，积富三代，到了苏老太爷苏长春这一辈，苏家已是家大业大、声名显赫美誉在外了。
因此，若说苏家和容家掌着庆州城一半的经济命脉，也是不为过的。所以这两座府邸里的少爷小姐们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娇惯金贵胜似名门贵胄、金枝玉叶。
因着快过年了所以一大清早，长房大太太罗氏就下令，除了府门外街道上的积雪要扫干净以外，整个府邸里也要彻底清扫一遍。所以各院各房在用过早膳以后就派了屋子里的丫鬟去仓房领了扫走簸箕，随后就陆陆续续开始干起了活。
可就是在这一片的热闹的忙碌中，苏家长房四小姐苏浣和五房七小姐苏清却在浮着一片薄冰的荷花池边扭打在了一起。
“你还给我，那是、那是我娘给我买的，是……是我的！”喊这话的是五房的七娘，此刻的她小脸涨的通红，低低的声音仿佛是蝇蚊细鸣。可即便眼下她纤细的手腕被四娘紧紧的拽着反转了过来，但七娘却依然死命的拉着四娘的袖子，想将她高举的那支累丝珠钗夺回来。而她身后站着的贴身丫鬟景春此刻也是心急如焚，刚想上前阻止，却被四娘的丫鬟给拉住了手拦了下来。
“你的？”四娘比七娘大几岁，高出了半个头的个子，力气自然也大些。只见她一边冷笑一边用力的将瘦弱的七娘推倒在了地上，然后睨着美眸居高临下的说道，“你这个乡巴佬，一副穷酸模样，还好意思叫嚷这支簪子是你的？说！你是从哪个屋子里偷来的！”
“我……我没有，是我……的……”七娘久居偏远的阳县，几日前才刚刚住进苏府，从小到大曾几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当下就吓的红了眼，爬在冰冷的泥地上“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还哭？哭就说明我猜对了，说，你哪里偷来的？若是不说，看我怎么把你揪到母亲面前，让母亲来置办你这个小贱蹄子！”见七娘一哭，四娘更是洋洋得意了几分，对七娘那胆小如鼠、寒酸破落的模样就更厌恶了几分。
“那是我娘给我买的！”哭着的七娘大声的解释着，可是那模样落入四娘眼中就觉得她越发的滑稽可笑了。
“浣儿，算了，差不多就好了，我们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呢。”突然，静静伫立在一边的一个身着蓝色锦缎氅衣的女孩儿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然后她上了前，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七娘，牵着四娘的手转身就走。
“今日要不是看在长姐的份上，我一定和你没完。”四娘先是顿了几步，转身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累丝珠钗丢给了一旁的贴身丫鬟金铃，然后才任由元娘牵着往前走。经过七娘的时候，她还不忘往七娘身上啐了一口，然后冷笑道，“你说是你娘送你的，说不定这簪子正是你娘偷来给你，不要脸的小偷！”
坐在地上的七娘本是哭的满脸泪花，双肩猛颤，可听到四娘这句话，她却愣住了。从小到大，家里就算再苦再穷，娘也教导她要懂事理，明是非。她这么温柔贤惠的娘亲，这么能被人说成是小偷呢？
突然，瘦小的七娘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一边喊一边朝四娘冲了过去。“不准你说我娘，你才是小偷，不准你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或者说发生的太出乎意料，在元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七娘已抱着四娘，一起跌入了浮着碎冰的荷花池中。
“噗通”一声过后，池边上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本是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个丫鬟们顿时傻了眼，全都干干的愣在了湖边。直到景春大声的惊呼声和元娘尖锐的喊叫声冲破了四周的寒气，几个丫鬟才瞬间回了神。
“小姐！”
“你们都傻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苏府的荷花池是一汪活水，从府邸后头的山上引下来的，所以即便下了一个晚上的大雪，池水依然没有结成完整的冰面。
慢慢往下沉的七娘只感觉越来越冷，一股刺骨的冰寒仿佛肆意的凌辱着自己每一寸的肌肤。她睁着惊恐无助的眼睛，伸出手想往上游，可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深处好像冒出了一股莫名的张力，正在死命的拉着自己往下坠。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划破阴暗的湖面，直直的撞入她的眼眸中。七娘只感觉全身上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她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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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消息的长房大太太罗氏闻讯赶来，此时的七娘和四娘已经被识水性的丫鬟小厮给救上了岸，浑身包裹着厚厚的棉被，两人皆紧紧的闭着眼睛，但是呼吸都还是有的，只是七娘的略显微弱了一些。
大太太一记伶俐的眼神扫向四周，然后落在了眼前的荷花池面上，冷静的吩咐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道，“连翘，将四小姐送到我屋里去，竹茹，将七小姐送回她的西厢房去。”
得了令的连翘和竹茹不敢多耽搁，连连点头称是后便让人抬着两个小姐各自散开了。
不消片刻，原本围着不少人的荷花池边就安静了下来。大太太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元娘，这才皱了柳叶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母亲，我和四妹妹来的路上遇见了七妹妹，却见她一副寒酸打扮，可是头上戴着一支累丝珠钗。”元娘过了年就要满十六岁了，正是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是大太太生的，眉宇间有着罗氏的影子，却又比罗氏生的更婉约一些。但她端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庞，说出口的话却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
“累丝珠钗？”大太太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雪止过后天气最冷，可是方才因为出来的急，大太太连手炉也忘记在了坑上。此刻冷风一吹，她就觉得抑制不住的寒气从脚底和手心直往上窜，惹的她头忽然疼了起来。
“是，我瞧着那簪子的模样，像是多宝斋的手艺，这一支少说也要二两银子的。”元娘的话点到为止，却也让大太太听了个明白。
“呵，二两银子！”大太太果然轻轻一笑，鄙夷的说道，“上个月五房一家托儿带口的回了庆州，一进府就和你父亲哭诉他们在阳县的日子是如何如何的清苦，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回庆州来养老。接着你五叔还说家里是如何如何的穷，快要赶上那风餐露宿的流浪日子了。这下到好，堂而皇之的给女儿买这么贵重的一支簪子，倒是跑到我们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穷！他当是过年唱大戏啊，这一处唱给谁看呢？”
元娘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替大太太打理内院的一些琐事了，这几年下来，她也学了一手主持中馈的好活计。她心思细，想的周全，有时候又下的了狠心，所以日子久了，大太太也愿意同她商量一些事儿，在她跟前说话也就不那么避讳了。
“是，母亲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也能想个对付的法子。正所谓亲戚救急不救穷，更何况五叔那里是不是真的穷还不好说。”元娘点点头，顺势将自己拢热了的手炉放入了大太太的掌心中。
“可不是嘛。”大太太欣慰的一笑，两人便是一边说，一边回了大太太的素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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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七娘气若游丝的被抬回西厢房的时候，五夫人当下就晕了过去。紧接着屋子里的丫鬟们又是一通忙乱，一直到大夫来了，瞧了人，也开了方子，西厢房才算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大夫说七娘并无大碍，没呛了水，也没岔了气，之所以迟迟不醒可能是被吓到了。但是折腾了半天醒过来的五夫人先是听景春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儿，然后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儿，觉得她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一般，怕的她泪眼婆娑的守在床边寸步也不敢离开。
可是突然，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七娘瞬间整开了眼，猛的坐起了身！
“七娘！”五夫人破涕为笑，先是絮絮叨叨的谢了一圈菩萨，然后忍住了激动，小心翼翼的在她背后放了一个软枕。但当她笑着抬起头的时候，迎上的却是女儿茫然和惊恐的目光。
她在哪里？林觅整个人在发抖，眼前的场景和人既熟悉却有百般陌生。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片段，是师父当着众师姐妹的面授予了她“凤娘”（最高级的绣娘）的头衔。她接受了一拨又一拨的祝福，说好了请大家去老东吴吃饭，然后再去唱K的。
对，回去的路上她还顺道送了小段一程，然后还绕去了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盒泡面和一瓶冰红茶……
然后？然后她开车上了主干道，沿着护城河一路向东，转弯的时候，有刺眼的灯光冲她扑闪而来。是一辆蓝色的出租车！车子开出了歪歪扭扭的路线，司机酒驾？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可是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出租车迎面撞上了她的车，冲力太猛，她连车带人就被撞进了护城河。
林觅感觉头疼欲裂，脑海中最后的那些记忆正越来越清楚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忽然，她又看到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破旧的瓦屋，温柔的女子，和煦的男人，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儿……这些人是谁？那瓦屋好像是自己的家，那女子好像是自己的母亲，那男子是父亲，那小女孩儿是妹妹！
但是，她是谁？她是林觅，可是好像也是苏家七娘，可……苏七娘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