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说大陆电影昨日的眼——七十年代观影追
小时候填履历表的时候会有一栏标注为“爱好”。自然也知道不能填吃饭睡觉之类的心里话,于是往往挑“读书”这种男女老少都不会觉得有多少不妥的勾当,后来看到别人这一栏填的是“电影”,当时想得最多的是电影不就是看电视,看大一点的电视而已,怎么有人正经地把这个当作爱好呢?“爱好”应该能反映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譬如我选“读书”就说明我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至于看什么书一般老师还想不到那么远,电影是什么?不都是资产阶级低级趣味吗?因为那时候,已经有很多这样的电影了。 因为我是出生在七十年代。 很多时候说一句话非常期待听的人有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大家都似乎一下变成了没有银钱债务的亲戚,对上了暗号的土匪。特别亲昵,说什么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齐心。“我出生于七十年代”就属于这样的句子,似乎把这句话挑明了,很多口舌就不用再费,七十年代说明什么呢?至少说明了全国人民一本书八出戏的年代一起不复返了,中国大陆人民从此眼睛亮起来了,但又没有全部亮起来,很多手还是会遮住你的眼睛:这个电影有一定的(有时候会出现“很严重”这样刺激的形容词)资产阶级低级趣味,虽然进行了一定的删剪(一定的意思就是你看的根本和原来的电影往往不是一回事了),相信有觉悟的观众同志可以批判地加以吸收。 我从那个时候就立下志愿,有钱有人千万不能有觉悟,那会错过多少美好的东西,那些东西大部分可以这么形容:资产阶级低级趣味。但是世界是复杂的,我最早感到有趣的电影一定不会是资产阶级的,连沾边都不可能。 军徽比国徽还要闪亮——我的cult片之旅 最早感到有趣的电影是什么呢?打仗片。上海话里这三个字有着难以形容的挑衅味道,就像现在有些人说cult片的时候的口气,打仗片意味着什么?要死人的,还不止一个两个。而打仗片最开始让我难忘的都是小孩子打仗。自己当年也没有大衣柜高啊,看着比我都矮的小英雄杀人不眨眼那叫一个痛快啊。最近看好莱坞《血钻》,别的不说,那些童军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不过转念一想,其实我小时候看过不少抗日小英雄,游记小英雄难道不算吗?自然非洲小朋友是机器,我们的小朋友是有高度革命智慧的小战士。这个根本区别取决于电影的愉悦度,如果是被欺骗或者被利用,你说小英雄会高兴吗?他们不高兴我自然也不高兴。这些小英雄的名字我就不列了,因为再怎么英雄出少年,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我很快就看到了大人杀人,那更令我觉得电影比红烧肉可爱多了。 这里就要提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八一厂的全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我记住的第一个节日就是八一建军节,因为看到八一这两个字一出现,就是军徽熠熠发光的时候,大概就像后来看到“华纳”、“邵氏”、“松竹”这种电影徽章发亮一样,再没有政治觉悟的我看到这个标志就觉得热血开始沸腾:这次不知道又打得什么鬼子啊? 这些电影里最特殊一部叫做《三进山城》。这部电影是好电影倒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这部电影的观看方式对于我比较难忘。那个时候父母都是双职工,工资自然不多,我们家新买一部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是带广播的。这件事非但对我们家是个大事,对当时我们家所在的居民楼也是件大事,因为那是楼里的第一部电视机。这样的后果就是邻居不免到家里来看电视,屋子小,就从屋子里面一直把座位放到外面公用的厨房里。什么叫做幸福感,我觉得和虚荣心总有难以启齿的关系,当时就感觉大家都到我家里来看电视,感觉非常幸福。所以当大家一起说:绑上手榴弹了,让这个汉奸(上海话不好听,这里用普通话)跳两记。大家哈哈大笑之于,我自然知道了不能做汉奸,否则就是这个下场。 再后来看了越来越多的军事片,到彩色片出现为止。我固执地认为只有黑白的八一军徽才更闪亮,虽然那个时候我们的队伍在电影里基本不打什么大的战役,而且电影最后总是开拔到不知名的远方。但那时候真是看见这样的队伍就知道胜利一定这次又在我们这边,哪怕给他们鸡蛋给他们纳鞋底他们只要收下了,那真的是会去替老百姓卖命,那时候还不是很流行人民这种官话,那时候是我们都深信自己就是老百姓,也就是军队为之服务为之卖命的主要对象。 看到队伍流血真的伤心,看到队伍让敌人流血真的开心,那时候似乎是什么都相信是“真的”的年代。 迫不及待地开始被腐蚀——上译是我的同谋 上面说的就是最早感觉有趣的电影,大家也该坚信那绝不是资本主义的,可随着一种叫译制片的东西逐渐进入我的世界,我现在回想起来资产阶级的世界终于在我面前打开了。 记得我们那个时候有一部电影叫做《庐山恋》,里面有一句台词是英文的,从最初的“我爱你”变成了“我爱我的祖国”,即便是那样我们也想从豆腐丝里挑出肉丝来那样把爱这个词挑了出来,在大庭广众的银幕上终于可以听见爱了。我忘记当时有没有热泪盈眶,反正很快已经不能满足这么一丁点的肉丝了。 那么大鱼大肉是什么呢?是译制片。鉴于那时候没有原版外国电影看(自然是公开反映,有权的有路子的有亲戚的少爷小姐请无视),我们只能看经过译配的外国电影。现在有很多人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对声音那么耿耿于怀,看电影又不是听电影?那是因为我们那时候很多电影哪怕是译配的,也只能从无线电收音机里听到广播,而不是亲眼目睹,你说听电影成为主流或者说“次主流”的时候,声音能不重要吗?那个时候长影厂的北方大叔大妈配的主要是朝鲜片,东欧片之类的,而上译的大叔大妈们配的很多是西欧片,日本片。对于素得狠的耳朵和眼睛,这些电影可以说是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竟然有这样的电影,竟然有这样的台词,其实心里面大概还有这么一句:竟然还有这样的活法。 而上译的那些声音从某种角度宛如夺舍般的侵占了很多电影本身,哈姆雷特用孙道临的嗓子忧郁;杜丘(高仓健)用毕克的声音诠释着那个时代我们对男人的“一二三”;刘广宁代替了夏子(栗原小卷)教我们打网球;杨成纯让我们几乎忘记扮演矢村警长的其实是原田方雄;乔榛似乎和奥斯瓦尔多一样风流倜傥有两撇小胡子;童自荣就像最亮的太阳那样和阿兰德隆一起跳入人们的期冀;苏秀在卡桑德拉大桥上面和艾娃噶德纳一起叫着“宝贝儿,过来”;丁建华在美丽的奥地利和美丽的施耐德一起大笑:我钓到了陛下;尚华和于鼎一起让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不能忽视一个指挥,还有一个油漆匠;赵慎之在南洋和田中绢代一起颤抖地回忆自己第一个爱上的男人;程晓桦在巴黎的街头腻滑地叹息:马吕斯先生,你的手真白。当然,还有邱岳峰。 邱岳峰,这个一笔难以写尽的男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就像开膛手杰克那样划开我思绪的胸膛:他开辟了那整个时代,整个时代都属于邱岳峰。